你的熊 26
孩子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，顾汐风像一条没来及入港的微型游艇，被突如其来的命运风暴逼到了沙发的夹角，头脑被当头巨浪打出一片空白，完了第一时间调用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克制自己，不要愤怒，不要惶恐，不要颤抖如枝头残叶。
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克制。他有权利质疑、抓狂、摔桌子砸板凳，把这间样板房改装成海滩观景房，台风过境的那种。但他竭尽全力，屏气凝神，假装成萧逸云口述中那个聪明的智慧男神，假装一切尽在掌握，假装无动于衷。
有一瞬间他甚至因为用力过度陷入了茫然，心说这是哪里，我是谁，我今天是来做什么来了。哦这里是萧逸云的家，我是自以为是他男朋友的男人，我在约会。我的约会，就是在情人节的晚上，拖着疲惫的身体，跑来这个巴掌大的房子里，喝即将过期的婴儿米糊，还他妈的被迫喜当爹。这事情不太对啊，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？或者这世界全都疯了？
茫然的顾少茫然地看向萧逸云，对方脸上写着诚恳，写着信赖，写着让我们敞开胸怀坦诚相待，让我们携起手来笑对人生。
眼神是熟悉的温和，人是熟悉的英俊，这烂熟于心的温柔温暖了顾少那颗在暴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心，让他重新拾起一点被爱的错觉。他倚靠着一点半星的错觉拽回理智，理智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，擦干泪不要怕，至少我们还有安全套……
我他妈连安全套都带了！顾汐风克制得住行动但克制不了躁动的心，内心疯狂咆哮：我只想剥掉他衣服！而已！谁他妈允许他一上来就积极主动地把灵魂的外壳全扒了！全！扒了！
顾汐风好看的皮囊按兵不动，而萧逸云事先准备的腹稿已经全念完，宣布进入自由提问环节：“你有什么想问的？”
“三个问题。”他的目光如同镜头，影帝顾少以无与伦比的敬业精神，压下全部私人情绪，艰难地如他所愿地撑起人设，“阿筝是怎么跟你说的？”
“意识清醒的时候，她从来不肯提起你。”萧逸云叹气，“直到最后的最后，她从昏迷中短暂地醒过来，才同我说，请我照顾好你和熊仔。”
所以你的照顾就是给我和你的……我的熊，喂同一种米糊？
顾少呼吸中透着沉痛：“为什么不来找我？”
“阿筝不让我告诉你，怕你不允许这个孩子出生。”萧逸云也很沉痛，“她去世后，熊仔就没有妈妈了。我觉得至少应该让熊仔有机会见见你。可我不知道你对她会是什么态度，我不能带着她冒险。我只能给她看你的照片和视频。原本也想带她去现场看你——上一年我还抽中了你的生日会门票呢，结果在门口被拦住了，人家不让带孩子进去。我只能把票卖掉了。”
所以你关注我追逐我，本质不是鹊桥仙，而是紫薇寻父？
顾汐风强作镇定到现在，实在演不下去，只能闭上眼睛偷懒，避免眼神泄露不该出现的情绪。眼皮帮他隔绝俗世纷杂，但大脑背叛了他的意志，自动开始播放PPT，每一张回忆.jpg里都是萧逸云，每一个萧逸云都眨着真诚的眼睛看着自己。
重逢那天，他在车里露出古怪的笑，说，不太情愿。
冬日午后，他在米线店偷拍自己的照片，说，给熊仔看。
同一个下午，他接完家里的电话，说，熊仔不会有事，你放心。
小熊受伤的深夜，他在夜风中沉默很久，说，对不起。
小熊被奶奶接走，他指着自己和秦筝的相册，说，这是送给熊仔的一岁生日礼物。
顾汐风觉得自己宛如一个自信过头的傻叉，别人指着PPT讲解1+1=2，自己偏要脑内一千行演算，然后跟自己说明明等于3嘛，耶，我真是太聪明了。
此刻谜底揭开，1+1真的等于2啊，的等于2啊，等于2啊，于2啊，2啊。
2死你算了……顾汐风绝望地想：
你说熊仔爱看我，指的真的是熊仔爱看我？
你说熊仔喜欢我的粥，指的真的是熊仔喜欢我的粥？
你说熊仔见到我会开心，指的真的是熊仔见到我会开心？
你说什么就是什么？你这个人思想怎么这么简单粗暴？你到底是人类还是草覆虫？
顾少有一千个问题要问，可他问不了这么多。刚才为了保持冷静、持重、逻辑清晰的记者人设，他随口说要问仨问题，现在只剩最后一个名额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顾汐风问，“每一次你说‘熊仔爱你’，意思都真的是她爱我？”
“不然呢？”萧逸云反问，“我一直有在给她看你哦，她真的很喜欢你啊。”
顾汐风合着眼睛。过了很久很久，萧逸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，才见那两片形状漂亮的薄唇微动，吐出一句气音。
“那还真是谢谢你了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萧逸云真诚地说，“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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